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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季很冷。北方冬季的早晨更冷。在更冷的北方冬季的早晨,却总会有最早起身的母亲的身影。母亲一边系着棉袄的蒜皮疙瘩扣,一边伸手在柴垛旁拎起一个物件,探进冰凉的灶坑里,一进一出地掏,直到把灶膛里满满的陈灰都扒到灶边的簸箕里。而后端起,出门,倒进冰天雪地的灰坑里。
母亲一天的日子就这样开始。
母亲在一天开始之际摸起的第一个物件,就是掏灰耙。用掏灰耙掏灰,堪称居家最简单的一项活计,连小孩子都做得来,只是贵在坚持。火炕是东北民居的主要抗寒设施。做饭的炊火穿过炕道,冬季里热度不够,还要在临睡前刻意烧炕,因而灶内柴灰大大多于其他三季。这就致使天天早晨都要掏灰,致使母亲必得坚持一个寒冬。这是不容易的,只有以母亲的爱心和家庭主妇的责任心做支撑,才做得到。
顾名思意,掏灰耙就是用来掏灰的耙子。确切地说,是从灶坑里往外扒柴草灰的一种用具。掏灰耙多用木头做成,一根木棍连上一块长方形木板,就是了。图中这只掏灰耙是竹竿做的把,这不是很好,不如木头的,竹竿的有点凉,它会让母亲的坚持更加辛苦。
据说早年间新媳妇过门,婆婆都会交给她一个掏灰耙,让她在灶膛内象征性地掏灰三次,并念上一句俗语:一掏金,二掏银,三掏骡马成群。这是地道的对媳妇新生活的一种期望,或许也包含着婆婆终将掏灰耙易手的窃喜与庆幸。
夏天掏灰的次数是最少的,可拖至三四天才掏一次。即使是这样,掏出的灰烬里往往也是有着火星的。一直以来对灰烬都很敏感,缘自于郭路生的《相信未来》一当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这纯朴的诗句曾经异样强烈的震撼了无数年轻的心房,尽管它只与日常最不起眼的灰烬扯上了牵连。母亲显然没有读过这样的诗句,更不知道灰烬与未来的若干纠缠,只是母亲用她的实际行动,相当完美地配合了食指的诗句,于不经意间坚定了儿女对未来的信心与期望。
柴灰其实真是一种好东西,长期生活于农村的人们对其有着多种用法,乡间有一种治疗肚胀的土法,就是喝用柴草灰滤过的柴灰水,据说涩涩的不好喝,但真的很管用。有时母亲也会把鸡蛋埋进装满柴草灰的木桶里,说是可以长时间保鲜。而我们擦拭煤油灯,也多是用柴草灰,能把油渍悉数去除,且光亮如新。
最有意思的是,有人还会利用柴草灰捉贼。春节时家家户户的窗户根下都用冰块埋着猪肉,小心眼儿的聪明人,就会在晚上熄灯之前,在院里洒上一层柴草灰,为的是让偷者留下自己的脚印,以便于追索。看见过有人扬洒柴草灰,却一直没得机会见那按灰索来的贼,不知是原本没贼,还是证据到底不足。
柴灰是俗物,也就有了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俗世用法。掏灰耙更是俗之又俗之物,因而也就有了几乎人人都知晓的一种俗世暗语。在东北风俗中,掏灰耙的工作实质一扒灰,是一句很恶毒的骂人话。《红楼梦》第七回,酒醉的焦大就骂过这样的话,唬得众小厮魂飞魄散,捆了他,并“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宝玉不懂何为“爬灰”,便问凤姐,遭了一顿训斥。曾细细想过,终究不能明白掏灰耙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器物,掏灰那样一个简单明了的动作,缘何竟含蕴了如此别样的深意。
也有以掏灰耙来打趣生活的,比如这样一首民歌;马瘦毛长蹄子胖,小俩口睡觉争热炕,小伙抄起了掏灰耙,姑娘拿起了擀面杖,一仗打到大天亮,结果谁也没睡上。
掏灰耙虽小,但确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工具,有了它,才能打开生活的封口,让那些油盐酱醋,让那些酸甜苦辣,齐齐地涌入。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