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袜底板,也叫袜板子、袜托儿,是一种用来缝补袜子的工具。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东北农村,此物还出现在家庭主妇的针线篓里,至今己大多绝迹。从某一种意义而言,这种用具代表着贫困或曰节俭,诞生于“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艰苦岁月:而消失于从来也见不得补丁的优越生活的时间段。
袜底板的构造非常简单,巧手的主妇自己就可以制作:用一块质轻而又稍厚的木板,削成足形,用砂纸将底部及边缘打磨光滑,在后跟处钉一个寸把高的半圆形木块,再在足尖与木块之间连一个窄木条用做支撑,侧看就似一个直角三角形。图片中的这只袜底板没有那根横梁,或许是脱落了,或许压根就没钉。
不论穿什么样的鞋子,袜子的趾尖和后跟处,总是易破的部位,弃之不起之时,就只好缝补。缝补时将袜子套在袜底板上,就像被一只脚给撑着,袜子的边边角角会变得特别服帖。这样就使针线行走自如,打上的补丁也既平整又挺括。
最初普通百姓所穿的袜子有线袜和布袜两种。布袜是自己用家织布做的,此时也需劳烦袜底板才成。这种袜子不好看,但很厚实,尤其是袜底被一层层补丁摞满之时就更厚,几乎等同于鞋垫,实成又暖和。线袜则透气吸汗,夏天穿起来很好,只是爱坏,而且还很少两只同时坏掉,往往是一只袜跟已有漏洞,另一只还完好着。此时也不能只补一只,而要两只各补一块补丁。对称是中国古往今来的审美原则,即使是一双破袜子,也不敢不从。
贫困是能够让人变得聪明的。虽然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但我还是一厢情愿地认定,袜底板是在近代问世的,是在近代人们的贫困生活中诞生的。因为在近代之前,人们很少穿正儿八经的袜子,而多是用一块整布将脚包裹起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裹脚布”。裹脚布自然也会破损,但却是用不着劳烦袜底板来缝补的。只有在社会上出现了有足跟有趾尖的袜子,而又不允许随时更换的状况下。人们才会补袜子。而今袜底板之所以在生活中淡出及至彻底隐踪,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在惊讶:难道袜子还用补吗?
这是社会的幸事。想来劳苦功高的袜底板,可以含笑退去了。
贫困是不值得炫耀的,只是记忆挥之不去。那个时候的我们,不仅要穿缝补过的袜子,而且还会在袜子实在没地方再落补丁之时,把那依然完好的袜装拆下来,一针一线细密地缝到棉袄袖口上,以使袖口更加耐磨耐脏,以使袜子发挥其最后的一点光和热。
袜底板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印象之时,这个世界已是尼龙袜的天下,遍地的红红粉粉的鲜艳尼龙袜,着实绚烂了一代人的眼睛。曾刻意翻查过一些史料,发现早在周代的《左传》里,就已经有了关于袜子的文字记载,那时人们把袜子称为“足衣”或者“足袋”,是颇有道理的一种称谓。长沙马王堆的西汉墓中,也曾出土过两双绢丝袜,那袜子后开口,开口处有袜带。于是有人断言,中国又有一项大大早于欧洲的发明——袜子。
而中国的文明历来有一个症状,就是总能最早发明或发现一些事物,却无意将其继续推进,有关发展之类的事情,似乎总要让给欧洲包揽,大有一种抛砖引玉之气度,袜子亦可以佐证。近代袜子的工业化依然源于欧洲,始于1860年。至1928年,美国一家公司展示了第一双尼龙袜,世界的袜子市场因之而发生彻底改变。1939年,第一批尼龙袜样品出现于世博会,次年,高筒尼龙袜就在美国创造了历史最高销售记录。而置身于中国东北农村的我们,实在是直到1970年之后,才见到并终于穿上了尼龙袜。
其实,尼龙袜并不值得留恋,尽管它弹性很好,但透气性极差。然而,在那个贫瘠的时代,却也是我们可以接近的最为珍贵的身外之物。我们很仔细地穿,那也挡不住它破,先是足跟渐薄,而后就漏了,尽管藕断丝连,也还是需要缝补了。这个时候:就缺不得袜底板。
每一只袜底板,都套过无数双袜子,都慰藉过无数颗叹息着的心灵。每一只袜底板的后跟,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样子,像一只只忧郁的眼睛,眼睛里拓着如豆的煤油灯光,还有总是糊也糊不全的高丽纸窗户。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