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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描述这双鞋,颇费了些思量,尝试着用了几个定语,发现都不够精准。它无疑是一双绣花鞋,却又不是一般的鞋型,而是古时的裹足所穿之鞋。这双鞋因金莲的不复存在而珍贵,因绣花的断续辉煌而美丽。既珍贵且美丽的东西,总会令文字略显尴尬。
绣花鞋究竟源于何时,起于何地,现己无法考证,只能在民间传说中找到些许线索。相传春秋时候,晋献公在先后灭掉虢国、虞国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赫赫战绩,遂令宫女在鞋面上刺绣石榴花、桃花、佛手等十种花果纹样,将其钦定为“十果鞋”,并命国内所有平民女子以此作为大婚礼鞋,被后人称之为“晋国鞋”。就这样,辉煌一时的晋献公,在为世人留下“唇亡齿寒”这一成语的同时,亦于刀枪剑戟中创造了绣花鞋。
之后的中国妇女,就悄然传承了绣花鞋的技艺,在不盈方尺的鞋材上,一针一线地诉说着个自的悲喜,亦从中渗透出各朝各代的审美观念、文化特征与伦理道德。
绣花鞋的刺绣手法沿袭了东方装饰的唯美风格,注重鞋面的章法、鞋帮的铺陈,并配以鞋口、鞋底的工艺饰条,从鞋头到鞋跟,甚至鞋底和鞋垫,都用彩色丝线绣上了繁缛华丽的纹样:莲生贵子、双蝶恋花、龙飞凤舞等。其绣纹主题来源于生活,体现了彼时丰富的民间文化与民俗风情。据说荀子十分重视刺绣业,曾从哲学的高度赞扬了绣花技术,指出其“下履百姓,上饰帝王”,并专门记录过绣花工艺,对其起到了一定的推广作用。
鞋文化与刺绣艺术完美结合的绣花鞋,作为一种根植于民族文化的生活实用品,为中华民族所独创,被世人誉为“中国鞋”。从出现伊始,绣花鞋就被中国妇女所喜爱,直到“文革”期间被列入“四旧”,始才退出历史舞台。近几年来,绣花鞋重又隆重复兴,以其浓浓的婉约风情,在大江南北演绎着自己的辉煌,一越而成为足下的新贵、时代的新宠。
如果说绣花鞋代表着娇好,那么三寸金莲则是凄美的了。
三寸金莲是缠足的产物,即在女子很小的时候,就把其双脚用布帛紧紧裹缠,使其长成只能用大拇脚趾走路、其余脚趾均弯曲变形的尖型小脚。关于缠足的起源,众说纷纭,或隋朝,或唐朝,或五代。其中始于唐朝之说很有些推诿之意:李后主有一汜妃,为在三千嫔妃中脱颖而出,一天突发奇想,用布裹紧双足跳舞以悦后主。后主怜其苦心,遂随口说了一声“好”,无意中竟使其继续下去,并惹得众妃争相效仿。此说意指缠足完全是女子发明的争宠方式,所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的苦楚,都是女子的咎由自取。
此说难辨虚实,似乎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美丽的概念因时而异,世人大可不必非得去追究到底是哪一个的责任。我们只需以平常心来揣度一下,世上本没有哪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了争宠而损筋挫骨;亦不信有哪个男子,见了足趾与足心相连的变形小脚,会真心爱慕。缠足就如印度的穿鼻,以及今日的纹眉、染发一样,不过是美丽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刷新而已。如果非得把它上升到一个本质的高度,只能说缠足陋习是封建男权社会在女性身上造就的一种畸形美,是世俗观念对女性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扭曲与摧残。从客观上说,那也是一种美丽的必经之痛。
确有文字记载的缠足之说,初始于宋朝。苏东坡有《菩萨蛮》一词: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这是中国诗词史上专咏缠足的第一首词。
而宋代的缠足与后世的三寸金莲亦有所区别。史料记载,当时是把脚裹得纤直但不弯弓。这种缠足鞋目前己在考古中有所发现,从实物推测,穿这种鞋的裹足要比所谓的金莲稍大一点。
蒙古族入主中原建元之后,对汉人的缠足习俗持赞赏态度,遂使之继续发展,元末甚至有了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明代,妇女缠足之风进入兴盛时期,并对裹足有了一定要求,女子之脚不但要小,还要小至三寸,还要弓。
满族建清之后,曾极力反对女子缠足,但屡禁不止,至康熙七年(1668年)无奈罢禁。清军入关之初,亦曾严令剃发,宣称“留发不留头”,汉族男子屈服执行。而女子放足最终没能贯彻落实,故历史上素有“男降女不降”之说,由此可见缠足之风的根深蒂固。也正因此,妇女缠足在清代可谓到了登峰造极之地步,女子小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与崇拜,小脚的形状、尺寸,成了评判女子美丑的一条重要标准。
20世纪初,孙中山先生发布缠足禁令。20世纪末,中国最后一家生产三寸金莲的鞋厂因市场枯竭而宣布停产,将金莲鞋楦送进了博物馆,绵延于中国近千年的缠足之风,始才彻底飘散。而今我们见到的最后一双金莲,该是祖母的颤颤小脚。
将裹足之小脚称为“金莲”,想来与“莲”和“金”两字的特殊含义密切相关。中国人对莲花的品性一向推崇,而且在佛教艺术中,菩萨亦多是赤脚站于莲花之上,那么以“莲”称彼时最美之小脚,当属自然。在“莲”前加一个“金”字,则出于中国人传统的语言习惯,国人素来喜欢以“金”字修饰贵重或美好的事物,如金口、金睛、金銮殿。在以小脚为贵的缠足时代,“金”与“莲”一经携手,也就打造了一个至尚的宝贝之物。
因此,后人往往又根据其具体尺寸,来细分小脚的贵贱美丑:三寸之内为“金莲”,三至四寸为“银莲”,大于四寸者为“铁莲”,于是言及“金莲”势必三寸,即所谓“三寸金莲”,只是到了后来,“金莲”才被用来泛指缠足。为了张扬这种畸形美,缠足女子不仅要将脚缠到三寸,而且必穿绣花鞋,没有绣花的鞋被称为“瞎鞋”,而穿“瞎鞋”的女子是笨拙的,会为世人所鄙。
三寸金莲是中国女子的一个梦,梦中有泪滑下来,缠绵了娇俏的绣花鞋。
绣花鞋是中国女子的一道魂,魂里注入了灵的泪,洇红了苍白的小金莲。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