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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旋子,即一个直径不同、有窄沿的铝制或铜制或铁制的平底浅锅,是制作粉皮的必需工具。“粉皮”就是用淀粉做出来的一种食品,可以炒肉、炒尖椒,也可以搭配黄瓜来凉拌,即黄瓜拉皮。现在的超级市场和农贸市场均置有销售专柜,但在早年物质不是很丰富的东北农村,则多是每个家庭自己来加工。这是一项颇为麻烦的工艺。
先备料。主料一般是土豆淀粉。平日吃土豆丝、土豆片时,事先把它们泡在水里,待炒时捞出,剩下的水沉淀之后就留下了一层淀粉,一点点积攒,积少成多。也有地瓜粉和绿豆粉,更不易得。把淀粉用水调稀,兑入适量的明矾和食盐,以增加成品的韧性和劲性。
开“抡”,人们都把这个活计称为“抡粉皮”,因为它的确是“抡”出来的。烧一大锅沸水,最好是用煤火,拿鼓风机吹得旺旺的。把料盆里的淀粉盛进粉旋子,粉旋子事先要抹上薄薄的一层油,防其粘连。而后把粉旋子放入锅里,在沸水上转圈地旋,使淀粉料均匀分布,并在中间形成一个稍厚些的圆心。
出锅。眼见着淀粉的色泽一点点变浅,一分钟左右,就熟透了。敏捷地捏紧粉旋子的边沿,飞速把它插在旁边大盆的凉水里,过一下水,再拎起来放平,让它冷却。而后再在粉皮表层刷上薄薄的一层油,小心地从边缘揭它起来,平展展地铺在一个足够大的平盘或者盖簾上。一张光亮油滑的粉皮就出笼了。
这不过是慢动作。实质操作的时候,所有的程序都是极连贯地穿插进行。大批量生产的时候,人们都是用两个粉旋子,在一个还于沸水上待熟之际,就需把另一个粉旋子刷上油,盛上料;前一个放进冷水盆里时,这一个就要下锅;这一个待熟时,前一个就已经完好地跳进了平盘。如此反复。
动作熟练者是不用双手来揭旋子里的熟粉皮的,而是用胳膊。光着的胳膊洗得干干净净,粉旋子往上一扣,粉皮就乖乖地落于臂上。再一翻转,胳膊上的粉皮就已经安然落入了盘内。这不仅是一个熟练工种,还需一点点的心智,做得好的,看上去就像在做肢体表演。
抡粉皮亦是很有挑战性和刺激性的一个活计。大锅里的一满锅水一直是滚沸的,而要把手在其中上上下下,还要伸出手去把粉旋子捏起来,并投入水盆里,还要过一下水,再稳稳地把它放下来,十有八九最初是要烫得满手指水泡的。所以说这活需要点巧劲儿,只有心灵手巧的主妇才不打休它。
早年间东北地区的城镇里还有很多私设的粉皮加工厂,有专门的雇员。那是一种两头见不着日头的工作。早晨三四点钟起床,晚上则六七点钟下灶。三五个人一连串地排在灶前挥舞胳膊,鼓风机唿唿地响,很有些豪情满怀的意味。累了困了,还会比赛似的唱上几句流行歌曲,或者热情的沙漠,或者月光迪斯科,或者故乡的云。跟粉皮全然不搭界,却是当时的最为流行。想想,该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旧事。
粉皮挺可口,拌凉菜尤其少不了它。只是早年间的东北农家,平日里很少自己抡制,或者嫌麻烦,或者嫌金贵,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制作上几张。从这一点上来说,粉皮就跟麻花、油条颇为相像,而今满大街都是,孩子们见到都会不屑地撇撇嘴,但对于我们的童年而言,却是一年到头才能眼巴巴盼来的美食,而且还未必年年都能如愿以偿。
类似的淀粉制品当时都很稀缺,一个生产队若有一个粉房,就相当不错了。粉房不抡粉皮,专做粉条,名曰“漏粉”。漏出的粉条要一缕一缕挂到院子里,一排排下来,白刷刷的,场面极为壮观。人们都是扛着土豆去换粉条。曾碰巧吃过刚刚漏出还没来得及晾晒的粉条,拌上现炸的葱花酱油,那色泽,那味道,至今再无缘领受。
并不清楚人们是从什么时候放弃自抡粉皮的。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在你蓦然回首的当口,才发现它不知道在哪儿就远离了你,在哪儿就成了你怅怅的模糊的记忆。
粉旋子,不管用多用少,都曾是东北农家灶房里的必备品,就如现在的海尔、方太一样,霸道地占着一席之地,几时遗落的,几时失色的,想不起来。甚至发现它的不复存在,也仅仅只是在刚刚的这十几分钟。
图片中的这只粉旋子属铜制品,这似乎不及铝的,沉啊。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