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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头


  还记得那首儿歌:一把锄头两面光,挖块菜地四四方,又种葱花又种蒜,又种萝卜又种姜。姜味辣,葱味香,萝
卜甜得像冰糖。老人们说,所有的吃食都是锄头的赐予,所谓百般工艺不如锄头落地,他们总是对土地充满了信任。

  那把锄头,总是不言不语的,靠在墙角,躲进阴影,瘦瘦的样子,活脱脱一个
7”字。不沉,拎到手里,扛着或者拖着,走过绿意阴阴的杨树林,走向种了黄豆或者玉米的责任田。只是当时并没能酝酿好足够佳的情绪来观摩它当时还正在为这片土地气馁着。

  这片土地是值得人气馁的。它用一眼望不到头的秧苗以及稗草,紧紧裹缠住了年轻的双脚,使它总也跟不上心灵的步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有几人是真正的向往与留连?

  现在,可是现在,却当真的怀念那片绿色的土地,尤其是初春的早晨。初春的早晨很想出去走走,
出去了,却发现满大街都是人,都是人的脚。想吸口新鲜空气也不成,那空气里掺杂了太多太多人的眼睛。回头吧,回头就看见了那片记忆中的庄稼地。此时便想,当初能脱生为锄头就好了。

  锄头是中耕农具,所谓的耕耘中的
“耘”,就由锄头来承担,这注定了锄头总是与绿色为伴。农人有锄头遍地、锄二遍地之说,具体是何时,却早已不记得,或者压根就不曾将它记到心里过。只记得锄地时的绿色,以及感受。

  锄头遍地时最好。还不到夏季的样子,天还不是很热,
田里的秧苗也才刚刚长到半尺来高。在太阳还未跳出来之前,就扛着锄头走向田里。脚上是绿色的农田鞋,趟着路边的一蓬又一蓬青草,露水哗哗地流下来,打到鞋面上。在那水珠里,能望得到青春的颜面。

  锄二遍地时太阳就是很毒的了。不过庄稼也已长高,特别是玉米地,躲进去,弯腰运锄之际,太阳是抓不到人影的。一人把一条垄来锄,往往是锄着锄着回头望,却见早丢了一个同伴。俯身到他那条垄沟去寻,远远的,就会听到绿油油的叶片里有鼾声隐隐地传来,他睡了。搂着锄头,搂着玉米叶子,和一头一脸的湿气。

  在形形色色的农具中,锄头好像是最常用的一种,这与它的简单构造形成了强烈反差。它通体只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铁制的锄板,一部分是木质的锄柄,安牢在一起,就成了。这或许是最为简练的复合工具。复合工具是人类腾飞的标志。据说人类早在
20万年前,就己经创造了复合工具,它延长了人类的手臂,使之能够采得到接近树梢的果实。而锄,似乎也是人类最早的发明,只不过当时还是由石头制成锄板而已。

  最
简单的,很多时候都是最适宜的。就像我们的生活,绕来绕去的,终了才发现,原来宁静就是所谓幸福的最佳状态。而锄头,是最善长制造宁静的。陶渊明的“带月荷锄归”,宁静的不仅是他的生活,还有他的内心。

  锄头分大中小几种型号,小号的没有木柄,用时需蹲着。蹲在田野里,被绿色所围裹,是当年的苦差事,是今日的美好回想。锄板需要时常的打磨,这样才锋利。偶尔也会上锈,那是被雨水淋着了,或者许久不曾用过了。手上的老茧,可能已经翘起了白皮;田里的野草,可能已经疯长了老高。

  所有的荒芜,没有锄头是耘不净的。锄头酷似一种语言,叮叮当当的,在黝黑或者褐黄的土地上,一路豪迈地掠过。农人操作锄头的姿势,就是语言的姿势,父亲常说
“前腿弓,后腿蹬”,那就是锄头特有的语言姿势。

  锄头,如一个站立的阿拉伯数字,在岁月的白纸上演绎一道道解不完的方程;如一枚血性十足的感叹号,在大大小小的茧花上书写透香的惊喜与收获;如一根不老的鼓槌,在厚厚薄薄的土地上敲响,千百年地传递着乡亲们嫁接在庄稼上的欢笑与希望。

  土地在锄头底下松疏,
日子却在锄头底下结实,一条条健壮的手臂和腰杆,接二连三地从锄头底下长出。征服了锄头,就是征服了土地;征服了土地,就是征服了命运。谁把握了命运的锄把,谁就可以锄去心中的杂草,锄熟一个沉甸甸的人生。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