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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拉槌

 


  曹雪芹说,拨拉槌就是崔莺莺的丫环小红。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曹先生借薛宝琴之口,给众人出了十条谜语,第九条说: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虽被夫人时吊起,
已经勾引彼同行。谜面乃引借《西厢记》之情节,虽略微显俗,却也是实在往事。当时黛玉、宝钗等“众人猜了一回,皆不是”。其实只要把此谜所隐之意,逐句细究,就可知其实为拨拉槌。

  
“小红骨贱最身轻”,暗指此物的形体特点:骨质,比较轻,而且便宜。拨拉槌即是如此,原是取自牛的小腿骨,把肉剔净,置阴处晾干,就变得很轻,再细细磨光。很短,尚不盈尺,也不宽,直径也就一寸左右。两端稍粗而钝圆,中间则细瘦,看上去像一个哑铃。使用的时日久了,浸了汗渍,周身就会微微泛红。这种东西,自然注定了不会值钱。

  第二、三句,实质上是说拨拉槌的使用方法。早年间东北地区的农民绝大多数都自己做鞋,做那种号称
“千层底”的布鞋。这种鞋的鞋底需用针线一排排细纳,以使之结实而耐磨。用来纳鞋底的是一种细麻绳,叫做“纳底绳”,拨拉槌就是用来打纳底绳的。

  打纳底绳是个功夫活,可分为两步:

  第一步叫
“打麻经”,即给麻坯上劲。所谓麻坯,就是从沤好的麻杆上抽出来的麻纤维,窄窄的一条一条,每一条的一端都要捻细捻匀,凑成一束束的,备用。打麻经时,需首先用手给一段麻坯上好劲,缠到拨拉槌上,而后一只手举着麻坯,一只手旋转拨拉槌,一边转一边一条条地续麻坯,使之全部捻成麻经。很累胳膊。

  第二步叫
“备绳”,即把上完劲的两股麻经捻成一股麻绳。此时需把拨拉槌从炕沿上方的幔帐杆上吊下来,其高度以人坐在炕上刚好操作为准。一只手分开两股麻经,一只手旋转拨拉槌,使之顺劲拧成一股绳。两步都是一边上劲,一边往拨拉槌上绕,绕满了再卸下来另缠成团。

  纳底绳需透穿厚实的鞋底,讲究的就是粗细均匀,光滑而不打结,因此打麻经时需将麻坯小心地
“私掖”其中,尽量不让其露出麻纤维的毛毛刺。每一条纳底绳都需要足够的长度,就这样随捻随掖的,不知不觉中就“偷携”了所有的麻坯。又因这是就劲硬拧成的一股细绳,也就暗合了“强撮成”三字。

  最后一句语意则很显白,拨拉槌
“勾引”麻坯“同行”而成为麻经,又“勾引”麻经“同行”而成为麻绳。

  综而观之,俗物
“小红”为体小、色红、又轻又贱的骨制品,专供“夫人”“吊起”使用,以“私掖偷携强撮成”为手段,来达成“勾引”他物“同行”的目的。符合此谜面条件的,就只能是拨拉槌。

  一个小小的拨拉槌,就这样被曹先生弄得神叨叨的。其实尽管拨拉槌不见于任何古今辞书,却是东北农村老年妇女都曾用过的一个物件,堪称女红用具的重点。那原本是我们的母亲在漫长冬季里的不离手之物,很常见的。

  用拨拉槌打麻绳,是一种需要耐心更多于气力的活。人们往往都是拆开来做,先捻出很多的麻坯,一缕又一缕的堆在炕梢。而后打很多的麻经,一团又一团的放进针线篓里。之后再一次性地打成麻绳,一大捆一犬捆的,很壮观。那时候新媳妇进门,嫁妆里都会有几双甚至十几双纳好的鞋底,尺寸是事先就量好了的,此举动一向深得人心。想想,那得耗用多少麻绳,而那许多麻绳又该捻上多少时日啊。

  打麻绳当真是很耗时,因而人们大多选在冬季来做。冬季的火炕烧得很烫,阳光也很明朗,拨拉槌就在这样的时日里昼夜不息地旋转。现在想来,似乎那段时间也可以称为拧劲的日子,拧成绳的同时,也拧进了女性们过日子的心劲。这股执拗的心劲,或许也是将牛骨选为拨拉槌上好材料的一个首因。此外也有用木头制作拨拉槌的,其质感自然远不及骨质的。

  而今的岁月,早已没有了拨拉槌的用武之地。老家的那块牛骨,亦早已去向不明。只是每每念及它那周正的模样,心下总还是很有阳光的味道,若此时能再以指轻弹一下,必是不能言说的愉悦。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