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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境史上第一县是始置于西汉的房县,出现于中国封建体制刚刚成型之际;第二县是由盘山厅改制于民国二年的盘山县,此时中国延续2000余年的封建体制已成明日黄花。房县治于今大洼县清水镇境,盘山县治于今双台子区,两者一南一北,相距60公里,间隔约17个世纪。房县废置以降,本境始终分属于相邻的今北镇、海城、营口等地;盘山县的改制,则使双台子的行政功能得到增强,其县域也很快扩展到与今盘锦市境略同,这使这方水土再度拥有了自己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其地域文化面貌亦自此趋于完整。
渐成区域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盘山县改制于盘山厅。光绪三十二年(1906),分锦县极东、广宁东南、新民西南各地,置盘山厅,设治双台子,隶锦州府。中华民国成立初年,也仍隶锦州府。民国二年(1913),废府置道,府州厅均改为县,并分一二三等,盘山厅由此改制为盘山县,划归三等,设县公署及县知事,隶辽沈道。民国十八年(1929),道制废,县公署改称县政府,县知事改称县长,盘山县隶属辽宁省。
民国二十年(1931)九一八事变,本境与整个东北地区沦为殖民地。民国二十三年(1934)伪满洲国成立,改辽宁省为奉天省,盘山县隶奉天省。之后东北地区省制变动频繁,于民国二十三年至三十二年(1934-1943)间,相继调整为14省、16省、18省、19省、14省,其间盘山县的隶属关系较为稳定,始终隶属锦州省,与北部近邻之北镇、台安同属丙类县,南部近邻之营口、海城则隶奉天省,均为甲类县(营口县后改市)。
图上6-1民国二十五年(1936),盘山县全图(载于《锦州省盘山县事情》)。
民国三十四年(1945)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盘山县政府成立,隶属辽宁省。
民国三十七年(1948)东北解放后,盘山县民主政府成立,先后隶属辽宁省第五专区、第二专区。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盘山县隶属辽西省,至1954年再次隶属辽宁省。
盘山“县之全境,初分十六区。南路及中部为官、民、公、忠、图、 自、强七区,东路为平、正、通、达四区,西北路为恭、宽、信、敏、惠五区,各设警察官吏。此谓警区。清宣统间(1909-1911),开办地方自治,分全境为八区(属村572个),曰城厢、南一乡、东一乡、东二乡、北一乡、北二乡、西一乡、西二乡。城厢设议事会、董事会,各乡均设议事会乡董、乡佐。此谓自治区。民国三年(1914),自治停办,区随取消,迨施行区村制,全境分设八区公所,三十二主村,每区辖三主村,或四五不等。警区亦改为八。后以本县列在三等,奉令裁区留村,区公所事务归警区兼办。(伪)大同二年(1933)裁并主村二,共为三十主村”,附属村489个。全县共33712户,男女计203569人,其中男106616名,女96953口。土地554076亩有余(1)。
民国二十六年(1937),营口由县变市,同时调整各县街区,将原营口县第七区(含57个村屯)、原海城县第六区(含95个村屯)划归盘山县,辽河(今大辽河)下游右岸地区,包括田庄台、二界沟等镇,自此尽属本县。这使盘山县的辖域范围已与今天的盘锦市辖境大体相当,全县人口亦由此骤增1万余户,6万余人。
建治之初,盘山无砖城,仅“于县治修围,修筑土壕,周围长约五里,门四,东西南北各一。城内大街东西四……南北大街亦四”。民国十一年(1922),始筑“西、北两面土城”。十余年后,又于南面双台子河岸“添筑土城,低于西、北两面。三面各辟门一”。县城东临沟营铁路,“有道口二,均设警卡”。整个县城“南面广五百二十弓(1弓等于5尺),北面广五百有四弓,东、西两面各袤六百八十六弓,面积一千四百六十三亩四分有奇”(2)。
改立县治后,各类机构相继添设或改制,且大多集中于县城之内。
交通方面,民国六年(1917)十月设立了“邮务局”,位于“县署路南”,“局列三等,为奉天邮务管理局所分设”。同时在胡家窝铺、大洼、高平、沙岭、富家庄,设立了邮政代办所。全县“每月收费发信件约二万余。大同二年度(1933),共收邮费四千余元,支出二千元”;民国九年(1920)九月设立了“电报局”,在“县署路南租用民房,局属三等,为奉天电务管理局所分设……每年约收电报费大洋七百余元”;民国十二年(1923)设立了“电话局”,位于“县署东农务会院内”,“由地方设立,购置机器、架设线杆等费由地亩均摊,每亩收大洋五分”,并于“沙岭、高平、胡家窝铺等镇,各设转电机一架,以通消息”。相对邮政与电报,电话“公用、商用者寥寥”,以致入不抵出。
捐税方面,民国十七年(1928)九月成立了“税捐局”,在“车站街路东租赁民房,名曰‘盘山税捐局’。十九年(1930)五月,台安税捐局并入,改名‘盘台税捐局’,隶于奉天税务署,列为五等”。同时在“盘山、高平、沙岭、田家坟、胡家窝铺等镇,各设分卡一处”;民国四年(1915)将原有的“盐厘补征分卡”改为“掣验缉私分卡”,“隶于锦县掣验缉私局,在关帝庙内赁房办公,专司缉捕私盐人犯”;民国初年(1912)将原有的两处盐厘局“并为一处,改名‘场公署’,设在常家屯,租赁民房,后迁大洼车站,始建署焉。建国(指伪满洲国,1932)后,改名‘场务局’”。同时“外置滩务所五,一在常家屯,二在二道碛子,三在二龙江,统属四区辖境;四在大台子,五在马帐房,统属六区辖境。每所置滩务员一,警长一,场警六七名不等。滩务员职掌产销盐斛表报事项,警长职掌游缉私枭及看管盐坨事项”;民国二十二年(1933)四月设立了“屠宰所”,即“各屠户宰牛、羊、猪之场所”,所址“设在县城西门里路南”,置司事一名,经办税收事宜;隶属于营口渔业局的“渔业销售场”,亦“在关帝庙院内赁房办公”,“征收渔业出产、销场两税”,民国二十三年(1934)七月“奉令并于税捐局”。
教育方面,民国三年(1915)成立了“教育会”,“会址在县南街关帝庙东,租用民房。至大同二年(1933)秋季,在县署街警务局东隔壁,与农务会合筑会所一处”;民国八年(1919),在县城河南街设立了“师范讲习科,至民国二十年(1931)停办,计前后毕业学生共为七班二百三十名”;同年八月,于河南街创建了“县立第二小学”;又于民国十七年(1928),在河南街的“师范讲习科院内附设初级中学一班,亦于二十年(1931)同时停办,计毕业学生一班三十名”;于民国九年(1920)九月,于“县城北街”创建了“县立第一小学”(3)。
盘山县城东傍铁路,南亘大河,便利的交通使其商贸素来较为发达,改立县治后又添行政、交通上的优势,遂于民国年间对民众产生了很大吸引力,使其渐致繁华,“市街城内偏南,圜圜栉比,街道纵横,中为市场,环场皆筑市廛”(4)。所有迹象表明,本境的政治、经济与文化重心,已开始向盘山县聚拢或转移。不过若单就市街建设与市面繁荣而言,民国期间的盘山县仍不及田庄台,实际上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夕,本境最繁华的城镇仍非田庄台莫属。
历任长官及县署建设
从民国元年至民国二十年(1912-1931)的19年间,盘山官经12任,其县知事、县长相继为:马俊显,字绩卿,吉林人;沈明善,字子明,广东人;齐耀瑭,字朗轩,吉林伊通人;李元秉,字仲衡,江苏宜兴人;刘肇烈,字佛生,湖北人;吴延续,字毓甫,辽阳人;冯广民,字子安,铁岭人;高克明,字葆光,辽阳人;连叔平,字不详,浙江人;文光,字耀斋,浙江人;赵泽民,字泽民,吉林人;冷全舜,字玉衡,东丰人(5)。
九一八事变后,李蓉镜出任盘山县委员长,历时3个月,为民国二十一年(1932)一月至三月。接下来改设县长。第一任是孙咸熙,字绩辰,浙江人,任职于民国二十一年三月至民国二十二年八月;第二任是李端凝,字兴然,辽中人,任职于民国二十二年八月,初为代理,后转正。之后历任者分别是王在邦(1938)、高振武(1940)、刘绪宗(1940)、盖文化(1943)、张升臣(1945)(6)。其中孙咸熙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李端凝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曾任北镇县长。需要指出的是,从民国二十二年起,县公署历年都还另设佐理一人,均为日本人。
图上6-2 1948年12月6日,盘山县县长高继前关
于征粮问题的请示报告(辽宁省档案馆馆藏)。
图上6-3 1949年1月22日,辽宁省政府关
于任命傅锋为盘山县县长的令(辽宁省档案馆馆藏)。
民国三十七年(1948)盘山解放后,盘山县民主政府成立,县长高继前。1949年1月22日,高继前调省府另行分配工作,盘山县县长之职由原万福县副县长傅锋接任。
盘山县署的建设,完成于第一任长官马俊显任职期间。
当年双台子绅商请准移盘山厅治所于双台子镇之后,厅署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四月即行搬迁,“先迁庙院,后赁民房。迭经水旱偏灾,国库空虚,修署一节时越八年,官经七任,从未筹有办法”。宣统三年(1911)六月,吉林人士马俊显来盘任职(官衔时称“通判”),
“下车伊始即相得修署地址,拟查照前案,详请发帑兴修”。然而“接任月余,(盘山)被水成灾”,马俊显忙于救灾放赈,也就无暇顾此了。
接下来“武昌起义,旋民国成立,百政待理,库款奇绌,修署之念遂熄”。民国二年(1913),“盘山厅”改制“盘山县”,厅“通判”也改称县“知事”。县知事马俊显于当年春初亦再提修署之议,“自治(会)暨农商各界均表赞成,遂禀准筹款兴修,鸠工庇材,酌委士绅妥
为经理,甫经三月,大工告成”(7)。
然而其过程却并不简单,最难之处在于款项的筹措,且事后似乎还存有经费方面的杂音。根据《盘山县志略》收录的关于《修署工程暨修自治会置学舍》的两道公函可知,修署工程最初并未上报审核,理由是所用经费均“系商民所乐助,并未动支公款”。上头则以“出卖康家段城基地小洋五千二百元”,实系“公家担任”一项,质问“何以又云未支公款”?何以“无庸报部”?鉴于此,马俊显特别向奉天行政公署呈送了一份报告书,就“建筑县署款项收支情形”做了详细汇报,“以凭核夺”。该报告书形成于民国二年(1913)十二月十三日,系“盘山县公署公函第四号”。马俊显在报告书中作了如下陈述——
查此项城基地,系盘山设治时,经蔺道祖荣查勘,拟在康家段地方修筑城垣,随在该处留城基一段。嗣因该处地势洼下,不堪设治,将治所移至双台子,该处城基地即招佃收租,每年仅得东钱五六百吊,作为办学经费。
民国元年( 1912)八月间,据本县自治、农、商各会呈请,将康家段城基地变价,即以所变之价,另在双台子购买建署新基……前都督批准有案,本年(民国二年)春即将该处城基出卖,原定地价五千七百元,因边界不清,地亩短少,仅得小洋五千二百元。
另在县街购置地基一段,地价小洋二千八百九十元……嗣又添买出入行路及水沟用地两段,共小洋一千七百二十元。两共买新地基价小洋四千六百一十元。出入相抵,盈余城基地价小洋五百九十元。
总计建署经费,除买地基外,共需工料小洋一万二千五百八十九元三角五分七厘,动支公款仅小洋五百九十元。以十二角折合大洋,不过四百九十余元。其余均由商民捐助。
兹据经理各员,将出入款项造具报告书,前来尚不敷小洋三百九十八元二角二分一厘,各团体亦一律担任另筹,足见一片热心,始终如一,深堪嘉尚。所有经理各员,如县议事会议长孙名耀、副议长王麟阁、参事会员郑国侨、前商会总理李德善、农会总理张海澜、预警总长胡锦波、陈绅起魁等,或劝募捐款,或购买材料,或经理款项,或督饬工匠,不四月之久全署落成,不无微劳足录,应请民政长如何奖励,以昭激励。是否有当,理合绘其新署详图,加具说明,并将送到收支报告书另缮盖印,具文呈送,鉴核施行。
民国三年(1914)一月九日,奉天行政公署回函——
奉天行政公署指令,十二月二十二日,据呈覆变卖康家段城基情形,并送署图、报告书请查核等情,应即备案。至经理修署之士绅孙名耀等七员热心公益, 实堪嘉尚,仰即行传令嘉奖,以昭激励。图说、报告书均存此,令等因奉此相应抄录原呈函知贵会议参事会。
关于经费之小小风波,也就至此结束。
迟迟得建的盘山县公署,“内分为两院,东院为行政公署,西院为审检所及旧监狱”。署内建有厨房、饭堂、旧监狱工场,因“现在工场尚未发达,暂将东头两间拨归审检所,作为承发吏司法巡警等住室”。“以上瓦房、平房均系青砖砌墙,时越三月,大厦落成,工皆实在,款未虚糜”(8)。随后又现筹款项,“在公署东修自治会一所,并置两等学舍一所。较之旧治各公署堂构辉煌,实属不及万一,然以海滨地瘠民贫之邑,不动库国帑,专资民力,勉成斯构,非县知事平日之勤政爱民,深得人心,并得绅商协助,殊未易建此隆基”(9)。由此,盘山县之根基始定而弥坚矣。
县境重大战事之沙岭战役
民国三十五年(1946)1月10日,国共双方签署了停战令,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和平,国民党仍在向东北大举增兵,继而依据中苏条约和国共停战协定之便,不战而占了沈阳以西及辽东半岛的大片地区,东北民主联军则只能步步后退,且几乎已无路可退。这样的客观形势使中共中央意识到单纯追求和平是办不到的,想要国民党承认共产党在东北的合法地位,显然还需要在完全自卫的条件下打上一两个大胜仗。
于是有了秀水河子战役和沙岭战役。
这是解放战争初期的两场重要战役,虽不及以后其他战役著名,却是由此撕开了国共和平的假帷幕。秀水河子战役发生在法库县境,沙岭战役发生在盘山县沙岭镇境。两战中东北民主联军一胜一负,前者胜得相当漂亮,后者败得十分惨重。
参加沙岭战役的东北民主联军部队,是四纵的5个团和三纵的1个团,另有三纵的2个旅负责警戒和在六间房等处打援;国民党军是新六军二十二师的六十六团和1个教导营。关于此战经过,记载和坊间传说都很多,参战的国民党军六十六团团长罗英亦有撰文,刘统在其所著《东北解放战争纪实》一书中,也对此作了极其详细且颇为客观的陈述。鉴于此,这里也就不再赘言。此时更想表述的,是此战留给沙岭居民的记忆,而这也正是本书理应的倾向性所在。
或许并非偶然的巧合,而是当事者的刻意选择,迄今本境史上发生的三次大规模战役,均时值严冬,明末西平堡战役如此,晚清田庄台甲午末战如此,这里所说的沙岭战役亦如此。沙岭战役打响于民国三十五年(1946)2月16日,为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当年曾亲眼目睹过这场战役的人,时下大多都还健在,年愈七十了。相对于另外两场战役,这是十分幸运的事,使今人可以面对面地从这些老人口中获悉第一手资料,并感受他们曾经的感受。
辛国富(1930年生人)——
1946年年初的时候,八路军就来了,寒冬腊月的。之前沙岭是土匪统治的,有两个绺子,每个绺子100多号人,一个把头叫孟庆才,另一个叫野龙,八路军来了,他们就闪了。胡子走了,地方肃静了,八路军在这儿平安过个年,一直到正月初十……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乱马营花的。大多是“小山东”,都很年轻,我当年17岁,他们跟我差不多,都十七八岁的样子,都挺乐观的,还唱歌,挺热闹的……都唱啥啊?我还真记得两句——
来了,哥们儿?哎!卢沟桥打秋风,杀了鬼子桥下扔……
革命成功人人三垧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一头牛……
他们还说笑话,一个说我打死国民党五十多,另一个说我打死国民党二十两。二十两就是22的意思。两个“小山东”就这么犟起来了。
八路军都吃住在老百姓家里,那时候有十家长和百家长,就跟现在的居民组长似的,都由他们组织安排。八路军自己没粮食。不过土改工作队也在这儿,分了些日本人(“开拓团”)留下来的粮食。过年那几天,附近的屯子也都给送了点东西来,我记得黑坨子屯用花轱辘车给拉来几袋面、半拉儿猪肉。八路军那阵儿太不容易了,吃老苦了。
正月初十,国民党军队来了,八路军就撤了,工作队的几个同志也走了,上碱台子去了。八路军为啥撤呢?那一看国民党的装备啊,抬着机关枪,还有冲锋枪啥的。后来看书,才知道那都是美国装备。咱八路军这头儿都是三八枪,对着干就是以卵击石啊,就撤了。不知道后来咋又打回来了。
国民党来后也都住在老百姓家里。不过他们自己有粮食,都是籼米。他们用老百姓的锅做饭,就挤得老百姓没锅做饭了。他们也不管你有锅没锅,他们就做饭,做好了,他们就招呼你:“老乡,吃饭了。”
这仗啊,从正月十五开始打,打了三天。三天后我们回家来,糟了,房前房后都是尸体……开打之前我们全家就都跑滩了,就是躲出去了,他们要打仗了呀,都是中国人,老百姓你能怎么的,躲呗。我们一家四口人就都跑滩了,我哥和我嫂子,我结婚早,也娶媳妇了。这四口人回来这么一瞅,连当院子都满是尸体……八路军的多,从衣服看出来的。八路军都穿着袄,长短不一,番号也不同,但都是黄衣服,老百姓就管他们叫八路军。
当年沙岭分上坡下坡,上坡有人家,下坡零零星星的也有几户人家,我家是下坡最下面的一家,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房身,周围还都是旷野哪……就这当院子,当年全是尸体……那些“小山东”啊,跟我一样年轻,背个大枪,秫秆那么高……还满地都是帽子。我大爷那时候70多岁,也过来看看,就在地上检起一个帽子,叫我小名,说你看看这帽子,就是在咱家住的连长的帽子。连长死没死不知道,反正这帽子就是他的帽子……
过了不多天,我就走了,上沈阳念书去了……沙岭战役这事,我以前也写过,写的时候还挺难受。那个“小山东”啊,活到现在的话,也跟我一样成老头儿了……
刘兴汉(1939年生人)——
沙岭战役发生在1946年2月16号,打了整整三天,一直打到18号。第一枪是响在16号半夜的时候,头一枪,我就听到了,听到了咱也不知道咋回事呀。
在这之前国民党兵就挖战壕。后来知道那叫构筑工事,做掩体。他们来时都背着小铁锹,两巴掌那么长的小锹头,不大好用,就跟我们这些小孩子说:“小孩儿,把你家铁锹拿来我使使?”……我就在跟前瞅热闹呢。那时候我正是小孩呢,沙岭哪儿有事,那都是钻着脑瓜子往里挤,都得挤到人前头儿去看去……借锹给他们的不多,他们使完了还能还给你呀?不借他们。
战壕都不深,也就趴下去能档住身子,宽下能卧两个人。战壕不是挖的,是堆的,地都冻着呢,挖不动。有的是把秫秆打成捆,两捆摞在一起,捆上绳子,再洒上水,马上就冻上冰了。秫秆有的是,那时候都种高粱,家家户户外头都有秫秆堆,随便拿。还有的就直接用雪堆,那年雪也大。
这仗打了三天,过程咱没看着。这头儿一开仗,那头儿老百姓就都跑滩了,全家全家地跑。有的人家开仗前就跑了,国民党军事先都通知老百姓了。回来的时候那一瞅啊,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死倒(尸体)啊,一步一个。猪和狗还都在啃。人都跑了,没人喂它们,它们就啃这死倒。那狗啊,专啃人的屁股,有肉啊,还软乎;那老母猪就把死倒的肚子扯开,吃肠肚啊……那个惨状啊,好在那是冬天……
军队两下都撤了,死倒还在。这可怎么整呢?自个儿家里的自个儿抬吧。就家家都清理院子。大冬天哪,死倒早都冻硬了。就弄两根绳子,一根挎脖上,一根拴脚上,两个人一人一头儿,给抬出去,都抬到街上。街上的怎么整?沙岭商会就出头了,会长戴铁民就组织人,把家里有大胶车的人都找来了,把车也都赶来了。咱们就像拉秫秆似的,把死倒一颠一倒地往车上摞,摞完了就拿撒绳绞上,免得散落开,左一车又一车,就那么拉。
拉到哪儿去呢?沙岭北边有个后壕,那儿有个大坑;还有一个秦台,那儿有两个大坑……就是现在平台子对面,叫孙家房身,后来在那儿建了个烈士陵园,就埋那儿了……那地都冻着呢,打不动,好不容易在坑里打开一个口,就往大里挖,挖完了就把死倒往里扔。埋的是啥人?啥人都有啊。老百姓哪管你那个?管你是八路还是国民党呢,都往里扔。
伤号都拉到牛庄去。牛庄有个学校,八路军的伤号都集中到那儿。沙岭以东是八路军的后方,以西是国民党的后方。用担架抬,我姐夫他们都抬过,到牛庄学校一瞅,那伤号老了去了……伤号在战斗没结束时就开始拉了,抬担架的人都是从外围找来的,沙岭老百姓都跑了呀。也有使坏的,有给伤号扔在半道自己就跑了的……
杨香馥(1941年生人)——
后来,过好几个月了,国民党部队还回来过,回来庆功,慰问沙岭老百姓。其中有个小左(左孝忠)连长也回来了,战前他的连部就设在杨家炉,我们小孩子总在那儿玩,跟他都玩熟了,那时候他也就20多岁,听口音是关里人。小左连长为啥回来慰问沙岭呢?就因为这仗他们胜了。
小左连长是廖耀湘的部下,他们坐在一个敞篷车里,回到了沙岭。然后就给沙岭老百姓分发肉罐头,一人一捅5斤装的,一家要是超过5口人了,就给一桶15斤装的,人人都有份。猪肉罐头,美国产的,铁盒装着。有人还不敢吃,没见过那玩意儿。我们都吃着了,好吃啊。他国民党也会收买人心。有个团长,叫罗英,还讲话来着,以后长大会念书了,才知道他是保定军校毕业的。
那场战役到底死了多少人?你看我们这是七八个老头儿,我们早些年就讨论过,也没论出个实数。我自己感觉八路军死了七八千人,别的老头儿说至少得有一万人。我看你得写一万,你不写一万没人信,沙岭老百姓就不信。沙岭是兵家必征之地,自古以来就是战场,唐代薛里征东都到过沙岭,沙岭老百姓见的战事多了,一代传一代的,差不了。
关于沙岭战役中东北民主联军的伤亡人数,罗英文中称在15000人以上。不过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征战纪实——挺进东北》(黄殿稳著,辽宁人民出版社于2005年出版,已经军事科学院审定)记载,伤亡人数为2159名。
——选自《辽宁地域文化通览 • 盘锦卷》 杨春风,杨洪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