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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平实的一个物件,很简单的一个概念。包袱皮,即用来包裹东西的一块方方正正的棉布。二十世纪六七年代的时候还家家都有,几乎每个女人都用。什么时候没的,还真是说不清。反正是没了,城里,乡下,旮旯,胡同,都没它的影了。
只是包袱皮的确曾经存在过,而且还存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包袱皮在古时的沧桑驿道上穿行过,紧张地挂在马背上的官吏腰间。驿道直通京城,京城守候着四面八方的各种信息,或者是捷报,或者是匪祸,或者是旱灾、水涝,或者是蝗虫、瘟疫。各种状况都裹在包袱皮里,以五百里加急或六百里加急的快马,一路传承。世事就在包袱皮里变幻演进,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往前紧赶。
包袱皮在历代的深山老林里出没过,斜斜地挎在某一个游侠的肩上,伴着悬于腰际的宝刀或者利剑。那游侠必是双目炯炯,健步如飞。可能是秦琼或者燕青,也可能是穷尽一生也没能撞到文人笔下的某位义士。他们清一色浪迹江湖,小小包袱皮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有两件宽袖长袍,有几块细碎银两,甚至两个干硬的馒头。他们的一生时光,就这样在包袱皮的一开一合中,一点点花光。
回娘家的村妇的胳膊上,出门逃难的男人的肩膀上,都曾经有过包袱皮的影子。它追随着人们在阳关道或者独木桥上,走了一遭又一遭,看尽了世事的变迁,历尽了人生的遭际。包袱皮满了空,空了满,最终剩下的,只是记忆。而这记忆,终有一天也会跟它一样,无影无踪。
那个时候的包袱皮,应该都是老旧的颜色,没花没草的,不张不扬。后来包袱皮就变了性格,变得尚红而突出喜庆,致使而今每每想起包袱皮,都会觉得它过于俗艳。它们大多有着大红的底色,配着妖娆的大朵牡丹,或者一条飞龙一只彩凤,四周镶上一圈白边,端正而又堂皇,在当时清一色的深蓝色中山装和绿色军装里,总能显出一种突兀而休目的艳丽。
小妹仅此一块包袱皮,她总是把最珍爱的衣服包在里面。事先要把洗得清清爽爽的衣裤熨得平平整整,七拐八绕地把它们一律叠成正方形,成摞地放在伸展开的包袱皮里,而后小心地两角对折,仔细地打上活扣。而后怜爱地在包上拍一下,开心地舒一口气,端详了又端详。这很令人好笑:女孩子家,裹个衣服都这么有成就感。
一块包袱皮其实装不下太多东西,它的边长也就80公分左右。条件稍好些的,是买现成的;差一点的,或者属实碰到了自己喜欢的棉布,就扯上一块,裁成正方形,用缝纫机辑一圈窄窄的边,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包袱皮。它的功能与现在的衣橱很是相似。
小妹出去求学时,母亲给她买了一只硕大的柳条包,很精致,妹妹着实欢喜了好一阵。可是她还是没有舍了那块包袱皮,寒暑假时总是用它装着被子回家,拆拆洗洗之后,再包起来裹回学校。其实那块包袱皮已在不知不觉中褪了色,尽管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四个角总是鼓鼓的,无论如何也熨不平了。
包袱皮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婚礼上是必不可少的。大红的,印着热闹的双“喜”字,裹上女方的嫁妆,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到夫家,陪着女主人走上另一段人生旅程。其实那时已经出现了“高低柜”等组合家具,但包袱皮还是没有被人们淘汰,也许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过于方便和实用了。
包袱皮什么物件都可以裹,不问贵贱。贱者可以包铺衬,就大大方方的堆在炕上。有邻居过来讨,主妇就会抬眼示意一下,说你翻吧,都在那呢。贵者可以包裹金银手饰,里三层外三层,而后压到箱底,密不透风的架式。
不必追问包袱皮的起源,相对于人类的整个文明而言,包袱皮的出现实在是无力使我们大惊小怪。不过是若干年前的一位聪慧主妇,面对杂七杂八的衣物发愁时,忽然灵机一动,扯了块碎花布包裹起来,使邻居们争相仿效,从而诞生了“包袱皮”这一物件。而后她们因自然或人为原因辗转迁徙,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怀揣着对生的追求对活的渴望,一路欢歌或者悲泣地走过,用包袱皮包裹了她们的家当,包裹了她们的足印,一代,又一代。
包袱皮,就像我们早年收集过的牙膏皮、桔子皮一样,实是人生经历的一个标识。而人们能够自始至终把这一情感延续至今,无疑是对美好生活的一份缠绵的珍重与缅怀。
——选自《盘锦民俗》 王永恒,曹路主编;郝国平绘画